《福建日报》、东南网2017.3.7:林纾:文化史上独特“风景线”
发布者: 宣传部 更新日期: 2017-03-07 访问次数: 456

林纾:文化史上独特“风景线”

日期:[ 20170307星期二 ]-- 理论周刊读书 --版次:[ 12 ]

□本报记者 林升文 实习生 陈莉君

朱晓慧教授是福建省大学语文研究会会长、福建优秀传统文化教育促进会副会长,主要从事中国古代文学及林纾文化等方面的教学与研究,著有《林纾:近代中国译界泰斗》一书。在讲座中,她引导读者拂去历史的尘埃,重新审视“译界泰斗”这一中国文化史上独特的“风景线”。

林纾(1852-1924)一生著作等身,成就横跨文学、艺术等领域,涵盖翻译、古文、小说创作、诗词书画等诸多门类,并以自己在古文和翻译等方面的出色成就,在中国近代文化史上写下了重要的一页。他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从事教育。1896年,他和末代帝师陈宝琛等人一起在福州创办了一所新式的学堂“苍霞精舍”,也即今日福建工程学院的办学前身。

林纾在戊戌变法中为改良派,主张变法维新,主张君主立宪,主张办学堂、兴女学,并创作白话诗警示世人,激发同胞振作。他满怀爱国热情,心系民族存亡。1897年,他印行白话诗集《闽中新乐府》,呼唤维新救国,发出了“我念国仇泣成血”的悲愤之声。辛亥革命后,林纾激烈反对白话文运动,与新文化运动的干将论战,竭力捍卫古文的地位。

朱晓慧说,在林纾身上呈现出来的看似充满矛盾的人生选择,与其狷狂的性情和循分的文化情结息息相关。

开启民智的“译界泰斗”

林纾是福建闽县(今福州市)人,光绪八年举人。林纾不懂外文,但靠人口授翻译,竟用文言文翻译外国小说181种,成为翻译界的奇才,是中国近代史上成功传播外国文学的第一人。外国名著《巴黎茶花女遗事》《汤姆叔叔的小屋》)《莎士比亚戏剧故事集》《伊索寓言》《鲁滨逊漂流记》《福尔摩斯探案集》等,都是他翻译介绍给国人的。

林纾走上翻译道路,实属偶然。细说缘由,与他的丧妻之痛有关。

18972月,与林纾相濡以沫28年的发妻刘琼姿病故。这年春天,感伤的林纾到马尾船政的工程师魏瀚家中散心。魏瀚介绍船政学堂的法文教官王寿昌和他合

译小说,想让他从丧妻的痛苦中解脱出来。王寿昌向林纾讲述了法国十九世纪著名作家小仲马的名著《茶花女》的故事。林纾被小仲马笔下凄美的爱情故事深深打动,决定和王寿昌合译此书。于是,他们相约聚于马尾开往鼓山的一条游船上,由王寿昌捧着法文版的《茶花女》口述故事,林纾展纸挥毫,用古文奋笔疾书。他不由将内心深处对妻子的怀念之情融入译笔,使作品充满深情,凄婉动人。

小说出版后,获得极大成功,“中国人见所未见,不胫走万本”,风行海内。这一部“于无意中得先成书”的《巴黎茶花女遗事》,成为林纾的成名译作,也使他成为将西洋文学引入中国的第一人。从此,文学史上出现了一个崭新的概念:“林译小说”。成名之后,林纾接受商务印书馆的邀请专译欧美小说。

朱晓慧说,“林译小说”在中国近代史上有着积极影响。它第一次为处于闭关锁国状态的国人打开了西方文学精彩纷呈的大门,客观上促进了西方文学思想在中国的传播,令人耳目一新。同时,“中国的章回小说的传统体裁,实从他而始打破”(郑振铎《林琴南先生》)。作为近代中国翻译界的开山祖师,林纾独得风骚,被人称为“旷世译才”,因而在翻译界享有“译坛泰斗”的美誉。

“古文最后的守夜人”

林纾是中国传统古文的最后一位名家。他的诗文光气灿然,令人折服,他被誉为“近代文章大师”。

朱晓慧说,在林纾心中,古文承载着中国文化的血脉,神圣不可侵犯。他终其一生,都矢志不渝地研治古文,专注于古文的研读、讲授和写作。他一生著述多达40多部,涉及散文、诗歌、小说、戏剧、文论、笔记和绘画多种。在新文化运动展开的前后,他仍然倾力从事古文创作,被人称为“古文殿军”,意即古文的最后一位集大成者。

林纾的古文作品,文字清淡简朴,文辞隽永。他对自己的古文相当自负:“六百年中,震川外无一人敢当我者!”他能用朴

素的语言写得动人心魄,以情动人。如《苍霞精舍轩后记》,记叙如落花残梦般的苍霞旧事,以琐事记情,寓抚今追昔之感。全文淡淡勾勒,娓娓道来,母亲、妻子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一往情深。

林纾一生挚爱古文。为了维护古文的传统地位,体现出了一贯倔强而真率的“狂者”品性。1917年初,胡适、陈独秀等人在《新青年》上高举新文化运动大旗,提倡新文学,反对旧文学;提倡白话文,反对文言文。视古文为生命的林纾,很快就发表《论古文之不当废》一文,提出不要将白话和古文对立,二者可以并存。1918315日,《新青年》杂志的钱玄同和刘半农为扩大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以精通古文的林纾为靶子,合作演出了一场双簧戏,由此引发了新旧两派的激烈争论,林纾也由此被卷入了骂战的漩涡。19192月和3月,他开始向新文化运动开火,先后在上海的《新申报》发表了短篇文言小说《荆生》《妖梦》,刻薄挖苦、讽刺新文化阵营干将。

在之后的文白激争中,林纾以堂吉诃德般的精神挺身而出,参与论战,“拼我残年,极力卫道,必使反舌无声,瘈狗不吠然后已”,竭尽全力捍卫古文。1923年,林纾写下了一生中的最后一篇古文《续辩奸论》,满怀忧愤之情,痛斥新文化运动者废古文之举,表现了对历史悠久的古文命运的哀伤。

192495日,林纾逝前一个月写了《遗训十事》,其中之一便是给擅长古文的四子林琮的遗训:“古文,万不可释手,将业必为世宝贵!”他坚信古文将长久流传,要求儿子不能松懈对古文的学习。此情此景,悲壮感人,显示出他捍卫传统文化的坚定信念。

林纾对古文的挚爱,一直延续到他生命的尽头,被人称为“古文最后的守夜人”。

循分狷狂的文化人

林纾是一个狷狂傲骨又畏天循分的文化人。循分与狷狂,构成了他既富血性又谨守传统文化的生命复调。他从主张维

新转为顽固守旧,看似矛盾的行为,与他的家世、性情和文化情怀息息相关。

林纾自小家境贫寒。他早年丧父、丧弟,中年丧母丧子丧女,可以说,他的前半生是在丧葬接踵、贫病交迫中度过的,他真切感受到穷苦人生存的不易,铸就了他的顽强意志与不屈品格,造就了他的同情与怜悯之心。

说林纾狷狂,是因为他一生都保持着读书人的傲气。在杭州时,他近距离接触官场后,认为官场太污浊了,便放弃了对功名的追求。在《爱国二童子传达旨》中,他则直接表达了读书学习不在于做官的看法:“天下爱国之道,当争有心无心,不当争有位无位。”因为林纾的狷狂和执拗的性情,在新旧文化激战中,他不像他人一样明哲保身,而是以耿直刚强的性格顽固坚守着自己的文化身份。但是,他的“狂”,也使他有时固执得近乎偏执,难以融入时代的潮流,无法接受新的事物,成为他晚年思想渐趋保守的原因之一。

林纾笃嗜孔孟程朱之道,持守伦理纲常,并将这些融入自己的血液,构成其生命情调的另一方面。受祖母“畏天而循分”教诲影响,他尽管满腔热血,为人亦怪亦狂亦侠,脾气躁烈,但一生本分正直,忠君孝亲,真诚待人。可以说,因为林纾“畏天”,所以他虽狷狂,但内心仍有深深的仁爱之心;因为他“循分”,所以他奉崇纲常,固守一端,自立自强,注意检点约束自己,真诚待人。“畏天循分”的祖训中蕴含的本分做人的思想,使他缺少革新的精神和接纳新事物的胸怀,形成他耿直不阿的传统文人气节。

朱晓慧说,从“古文万无灭亡之理”的痛心之语中,我们可以真切感受到林纾对古文的执着和痴情。从《论古文白话之消长》中“悠悠百年,自有能辩之者,请诸君拭目俟之”的固守中,我们更可以读出其一以贯之的自信坚守与孤独悲凉无奈的内心世界。的确,在林纾身上,具有中国传统文人的狷介之气和性情中人的义骨侠肠。作为一名有操守的文化传播者,林纾的一生,体现了一位传统知识分子的道德风范。